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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用lofter,写过的文都在谢乐文库,后续更新也在那里。

[谢乐]月光倾城(上)

“早晨你来过留下过弥漫过樱花香

窗被打开过门开过人问我怎么说”

——老狼《月光倾城





01

二月的北国正是最冷的时候。春节刚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暮时薄雪打破了天气预报关于今明两天天气回暖的谎言。

恒温的写字楼里并无四季和南北的差别。从开着暖气的公寓到负二楼的车库,再直达公司的地下车库,无非是在一个个密封容器内转移。只要愿意,完全可以杜绝半分外界的气息。

尽管如此,从华东区调回来的新主任还是感冒了。

这位新领导倒是敬业得很,戴着口罩和止咳糖浆坚持工作。偏逢年后几项新的谈判开工,他们法务部首当其冲,整个部门的人都跟着他加了一个星期的班。

不满的人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眼冒红心的年轻小姑娘。

——事业有成,仪表堂堂,无不良嗜好,为人温和有礼,而立的年龄,既无女友也无绯闻,简直是黄金单身汉。

很快有热心的阿姨来试探口风,张家侄女李家表妹、邻居小王楼下小赵,什么借口由头都有,相亲的话题来得猝不及防。谢衣尚且不知道,原来周围的待嫁女青年还这么多;可见电视上天天报道中国单身男性三千万都是耸人听闻。

当然,即便对方对这些女孩的未来表示祝福,前来打听的阿姨们都是空手而归——一个私人电话都没捞着。

也有穷追猛打问得深了的,被唬得一愣一愣出了办公室。好事者一经打听,方才知道,原来这位谢主任,以前有过一位恋人。

虽然除此之外谢衣不曾多说一个字,但种种迹象足可供人在脑海里演绎出一番爱而不得的虐心戏码。

后来又有传出了新的说法,说谢衣以前是本市某个大学的法学院讲师,对方嫌教书匠身无长物甩了他。当然这种说法没有得到当事人的证实,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真拿这话去问过。

唯独有一次,部门的小高和小周在等电梯的时候说起自己领导的八卦,一转身才发现谢衣就站在后面。

对方微微点个头,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的一瞬间,好像能看到他嘴角一个淡淡的弧度。

毫不在意的态度让流言不攻自破——总之,谢衣的恋爱史还是一个谜。

 

02

早上醒来拉开窗帘,落地窗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雾气。

他赤足站在毛茸茸的地毯上,隔了一阵,抬起手来,在玻璃窗上画了一个丁老头。画到纽扣的时候,脑子里想起一个声音:“老师,一串糖葫芦七毛七”。

——好像总算发现这个行为多傻,他的手指停在了冰凉的玻璃上,脸上却渐渐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微笑。

抬手擦去之后,才发现外面又落了一夜的雪。高楼房顶和绿地上累着白花花的一片,大大小小的车塞满马路,屁股上的红灯连成长长的一排。

匆匆出门,车并入几近停滞的车流里,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今天周六本该休息,房东前两天却突然拜托他,说自己有点什么事,要抽个空当面请教一下。

谢衣因为工作原因调到这个城市才三个月,在距离公司不远的小区里租了一套一居室的公寓,房东不常来,他图个清静。但对方偶有事情相托,能力所及范围内总是该帮帮忙的。

到了约定的咖啡馆,却在房东的身边看到一个一脸紧张的陌生女孩。

原来是帮忙解决房东家二姨的表侄女的个人问题。

还是一个大学尚未毕业的小姑娘,谢衣看她也是如坐针毡,半天没敢抬头看自己一眼,估计是被家里人押着来的。

谢衣倒有点同情她——现在做父母的,这么早就开始操心孩子的终身大事了?

心不在焉的谈话间,却记起以前,染着栗色头发的少年抱着枕头,坐在小小的出租房里一本正经地跟他抱怨:“昨天邻居家的小黄生了孩子,我爸又催我找个女朋友——他真是看什么都能联想到这儿来!”

谢衣翻了一页书道:“你爸看到邻居家添了孩子,自然也想抱孙子了。”

少年眨眨眼,无辜地说:“可是小黄……是条狗啊。”

“……”

 

03

把将将二十岁的女孩送上出租车的时候,年轻的姑娘探出头来,冲他说了一句“谢谢”。

谢衣站在路边,弯下腰道别:“慢走,注意安全。”

心照不宣地,没有说再见。

人与人的缘分往往是这样奇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可以坐到一起谈婚论嫁,心跳如一的恋人也可以不告而别。

大家都急着不断赶路。聚首或者分离,不需要一天的时间。

 

谢衣取了车,开到半路,却突然改道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路面的积雪已经差不多铲干净,一路开得顺畅。他凭着记忆来到下城区,在一大片老式民宅里来来回回转了好一阵,大奔在窄窄的两车道的马路上走得束手束脚。

他总算承认自己是忘了路,停到路边探头问报刊亭的老板。

“啧,哪儿?”老板皱着眉。

谢衣重复了一遍:“建新路16号,我去找人。”

旁边看烟摊的小老头接过了话头:“建新路?你问他是问不出的,那里早就改了,不叫建新路了。你从这儿往前走,前面第二个路口左拐,走到一家邮局那里再左拐,就是以前的老建新路啦。”

“改了?”谢衣一愣。

“改建得有三年了。你要找的16号啊,还不知道在不在,估计那会儿修大循环的时候一起拆了。”老头砸吧一口烟,“你去看看吧。”

谢衣转过头去看了一阵方向盘,抬头致谢:“好,谢谢。”

水果摊的老板看着车开走,摇头笑道:“那里拆得差不多了,没拆的旧房子早就没住户了,哪里找得到什么人呐!”

老头嘿了一声:“谁知道他找什么!”

 

04

16号还没有拆,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拆。

90年代的五层职工楼,外面的一圈围墙也没了,毫无遮掩地佝偻立在周围的车水马龙中间,楼道口的墙壁上用喷枪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楼道里光线昏暗,墙壁散发着陈腐老旧的气息,灰扑扑的水泥墙上那些小孩子的脚印和涂鸦都不曾改,头顶的一行字早已变得黯淡,费力辨认还能看清“办证138XXXXXXXX”几个字。

好像被耗子啃过一样的密密的小广告贴在墙角,一张撕了一半的纸条被楼道口的风吹得晃来晃去,“专治X病X毒”的黑白印刷字还触目惊心。

 

那个孩子以前有一次跑到这里来,冻得十指通红,谢衣让他把手插到自己腰间,隔了一阵听他趴在自己胸前说,老师,我去办个证。

谢衣当他把身份证弄丢了,便说:“好,天气预报说下午雪会停,我陪你去派出所吧。”

结果他乐不可支:“外面墙上不是有现成的吗?——我是说,我们去办个结婚证吧。”

谢衣搁了书,低头看着他。

爱玩笑的少年以为他生气了,刚要小心翼翼地开口,不料谢衣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两个人的嘴唇都是凉的,谁也没暖到谁。

因为那一年的冬天的雪,似乎没有停过。

 

偏偏他还存着一些年轻人的习气,不喜欢裹得像粽子,不肯安分地呆在他身边,鬼点子层出不穷,见谢衣不说话了,又贴过来亲亲他,要是还不见效,就环着他的脖子,拖着嗓叫一声“老师”。

情真意切,意味深长。

谢衣知道他还不过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大孩子,哪里认真跟他生气。

他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直如此。

 

05

他那时候不过是一个二本学院的助教,才入职的教师,刨去个税,刨去五险一金,拿到手上的工资都尴尬。

读书人也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四处去给考研机构和司考班上课。课时费开得低的,站着讲上一天口干舌燥也不过四五百块。

他就是在司考班上遇到的乐无异。

初夏六月,旷了两次课之后,门被啪啪敲响。

已经上课一个多小时了。他不悦地皱眉打开门,门口一个年轻男孩站在淡淡的阳光里,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老、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他就是那个点名册上一直缺席的乐无异。

来这里浑水摸鱼的学生多了去,下面卿卿我我的玩手机的不少,谢衣也不和他计较,让他进来了。

他四下看了看,只剩第一排还有空位,只得坐在距离谢衣最近的地方。

课间的时候,他还特地跑过来跟谢衣说,老师,我记错上课时间了,我以为这周才开课。

谢衣不曾把这个学生放在心上,他也只上几次课而已,不过谢衣负责的几节课里他倒是没再旷课,早早到场,坐在倒数几排,跟几个男生女生压着声音嘻哈打闹。

夏天很快就这么过去,他早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九月中旬的时候,谢衣去隔壁的一间大学办事。他的老同学叶海在这里任教,便抽空去了一趟法学院的教学楼。

那日天气晴好,烫金的阳光透过一排落地窗投在地板上,照得长长的走廊清静疏朗。

大约是正在上课的原因,过道上没什么人。两人正聊着天,一个学生从对面走过来,跟叶海打了声招呼:“叶老师好。”

谢衣还没反应,对方已经看了过来,盯着他看了一阵突然哦了一声:“谢老师?”

 

06

叶海正好给他们上过刑诉,还记得这个学生。学院顶楼就有一个露天咖吧,叶海提议去楼上坐坐。

谢衣很少说话,对面的学生倒是热情,说着要多联系,存了他的电话号码。

后来他倒是真的多联系了,有事没事跑到谢衣的学校来借两本书,隔一段时间又找他还掉。

《论法的精神》,《万国公法》,《历史研究》——谢衣倒不觉得他是能读进去那些大部头的人。

于是留了心眼,有一次在里面夹了一个书签,还回来的时候果然位置也没动过。

他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他也无从拒绝。

 

十一月底,司考成绩公布了。谢衣还在会议室听着院长说今年我院司考通过率如何如何,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是乐无异,便直接挂了。

打来几次,干脆关了机。

这个会开了一下午,结束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只在远远的天边留着锅灰色的一线光。

他被会议室不透风的暖气吹得大脑昏沉,走出来冷风一激清醒不少;刚刚走到办公室拐角,就看到白晃晃的灯光下,乐无异等在那里。

谢衣心里疑惑,走近了才看到他表情也不对劲,一问他却收到一张写满控诉的脸:“老师,你怎么挂我电话。”

“一直在开会。”谢衣解释,却更疑惑了,他就为此跑过来了?

两间大学靠得不近不远,坐公交车差不多得半个小时,但算上前后走路和等车的时间,一个小时是少不了。

谢衣开了门,把空调开了问:“有什么事吗?”

乐无异跨坐在椅子上,下巴搁在椅背上面,看着他说,老师我想借书。

谢衣没放心上,一边整理开会的材料一边问,什么书。

性学三论,弗洛伊德的。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皱了皱眉头。

乐无异笑道:“老师,你不会这么传统吧?”

谢衣收好文件,放到抽屉里,回答说:“行,我帮你去图书馆看看。不过我们学校没有心理学专业,倒不一定有馆藏。”

谢衣也知道,乐无异的学校是有这个专业的。这种著述自然是缺不了。

乐无异唔了一声,看着谢衣平静的侧脸问:“老师,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问你们学校借呢?”

谢衣合上书柜门,转身牵了牵嘴唇,笑却不在眼里:“是啊,为什么呢。”

 

07

乐无异突然向他伸出手来,谢衣以为他要站起来,刚刚握住他的手,却被他一把反拉住,用力地拽住他弯下腰,猛地一下吻住他的嘴唇。

谢衣没有和男人接过吻——一般人也不会干这种事——说不难受是假的。

他干燥的嘴唇贴合着自己,干燥很快变为濡湿。就在谢衣要推开他的时候,少年总算放开一寸,重复了一句:“是啊,为什么呢。”

谢衣站起来,并不明亮的白炽灯下,这个少年抬起头仰视着他。

乐无异看着他问,老师,我是变态吗?

谢衣本能地想要拿纸巾擦嘴唇,却又无法当着他的面做出这个举动,“从心理学上来说,同性恋是变态的一种。”他转过身去,“如果你是问一个辱骂性的词语,我——我并不认同。”

“老师,你说话打结了。”

谢衣没有回答,只说道,“无异,你回去吧。”谢衣关上书柜,“我就当没发生过。”

他自以为的退步却好像是对对面少年的践踏。乐无异猛地站了起来推开凳子:“没发生?怎么会没发生?”

他仿佛决心一点余地都不留,一字一字说得干脆又利落,好像在心里过了一千遍:“你明明知道我是故意来借书,也知道我根本没翻过。你没有拒绝过我。”

看着谢衣拧起的眉,他停了停,继续说道:“老师,我喜欢你。”

 

08

谢衣上了三楼,站在只有风的走廊上。

记得雪大的时候,房间外面走廊上的地面和水泥栏杆也会积起一层雪,窗户上凝起的冰霜还没来得及化开,便结了新的一层。

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过来的,竟不觉得难捱。

 

十二月初就下过初雪的城市,刮起风来也不逊色。谢衣住的出租屋好像总是漏风,关了门,拉了窗帘,也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他却总是一边叫着冷一边跑到这里来,钻到被子里玩一会儿手机,又打开谢衣的电脑看看。

谢衣不知道这个小屋子对他有什么吸引力——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有什么吸引力。

他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但唯独一点却是无法否认的:他无法拒绝乐无异。

无论他是借书,还是说喜欢他。

学法律的人总有一套逻辑,喜欢问一个因果。但这回逻辑却碰了壁,半个有说服力的推断都找不到。

他想得出了神,手上翻书的动作便也停了。

乐无异没听着声音,撑起来直接把他的书拿开。他跪在床边,半个身体都悬在外面,谢衣忍不住伸手去扶着他,不料手却被对方拉住,把他拉了过去。

浅浅的吻逐渐变深,谢衣的皮带被他解开,衣服也从裤子里拉出来。

作恶的少年还不忘嘲笑他:“老师你在屋里怎么还穿这么正经?”

他们在一米宽的单人床上做 / 爱,乐无异紧紧咬牙,细碎的呻  吟淹没在吱吱呀呀的床板声里面;谢衣有时候撞得狠了,他一个没忍住喊出声来,又想咬住嘴唇。谢衣托起他的后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于是他当真一口咬着自己的肩膀——要把自己的快 / 感,都化作他的痛,一并承担。

冷冷的空气变得燥热起来,乐无异差点勾不住他的腰,谢衣的脖颈和耳后都渗出细细的汗珠。

一次一次纵 / 情的撞击里,谢衣一边喘着气一边想,有什么原因呢。

欲 / 望或者情感——无论哪一种,都拒绝理性,拒绝思考,甚至是拒绝真实的。

于是眼前的真实也变得捉摸不定。

狭窄又冰冷的出租房和温暖又热情的身体,积累的不安和此间的喜悦,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

 

09

他在走廊上站了一阵,往左边的一排房门走去。

心跳随着脚步竟然变得有些不规律。

最后他站在了尽头的房间门口。

301的门牌已经脱了一颗钉子,斜着挂在墙上。陈旧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铁锁,却已经不是他住在这里的时候的那一把。

故事已被锁死,往事就像幽灵一样在里面徘徊。

它们和他一样,有的东西死在了这里,不得解脱。

门边的那扇老式玻璃窗蒙上了一层混着冰霜的灰。他用纸巾擦了擦才发现玻璃里面的那一层也积了灰,擦干净外面仍然看不清内部。

他垂下手,慢慢握紧纸巾。

 

隔着毛玻璃一样的窗户,他终于站在了这里——像面对一个反锁的的旧箱子,回忆就在那头,他却没有钥匙。

打不开,问不到,求不得。

一个找不到原因的答案。

 

10

他辞去了教职,离开这个城市在南方呆了三年,四处谋职,努力工作,借咖啡因和加班填补空缺一块的心脏。

因缘际会都如微尘浮空,没有定数。他实在没有想过还会辗转回到这里。

他站在这里不得其门而入,就觉得冷到了心里。

他至今不知道那个孩子在这里站了多久,就像他不知道不辞而别的原因。

 

那天他没有课,一通电话把他叫回了学校开党代会还是其他的什么会议。催得太急的后果就是他连手机都落在了桌上。

加班的时候心里一直有些不安,总想着无异会不会突然跑到他那里去——这担心又毫无根由,乐无异是有钥匙的。

半下午雪停的时候,他才匆匆赶回来。

小小的楼里面什么人都住。无子女的老太婆,打工的,做小生意的,偷鸡摸狗的甚至还有昼伏夜出的坐台暗 / 娼——半夜里门开门关,床板吱吱呀呀响。

谢衣的房门下面好几次被人塞小卡片,拿起来一看不是极速贷款无需认证就是上门服务包君满意。

这里是藏污纳垢的下城区,谢衣为着便宜和离学校近才勉强安身。他不让乐无异来这里,对方却总喜欢和自己对着干。

有了几次,谢衣担心他等在外面不安全,就给他配了一把钥匙。

乐无异笑得很得意,用一条红绳穿上了,用新闻联播音念:“一把纯银的钥匙/系着一条丝带/丝带上有一条消息/我的心遥远——”

谢衣握住他挥舞的手放在唇边,低笑问:“你是否要离去?你是否要来临?”

 

他从学校回来上楼的时候,走廊上拿着一个洗菜的女人跟他说,你那个学生来了一趟又走了。

配着这句话的是探究的眼神和猥琐的笑容。

——这个男人模样好,身边却从来没见过女人;只有一个男孩隔三差五跑过来,有时候呆一个下午,更多时候还要在这里过夜。

那小屋子里只放得下一张床,两个人不睡一块儿睡哪儿?

隐秘的揣测在有心人半夜听墙根之后坐实,八卦的女人们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说,好好的一个人居然是个同 / 性 / 恋,搞不好还有艾滋,怪不得躲到这里来住着!

后来谢衣再也没在地上见到过上门服务的名片。

 

11

开门的时候,一股清新的香气钻入鼻尖。

桌上放着一束腊梅,大约是找不到可以装的瓶子了,他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用过的油瓶,洗干净给装在了里面。

手机从桌上来到了床头,未接来电也没有显示——他显然看过未接来电,或者说打来电话的时候他还在这里。

谢衣给他打回去,却已经关机了。

小小的房间空旷得令人心慌,他坐不住,走出去问走廊上的女人,对方什么时候来的,又呆了多久。

对方笑归笑,到底告诉了他:乐无异差不多是中午来的,还带了把花,人在外面对着门站了好长一阵才进去,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

站了多久?

不知道,反正开始做午饭的时候就看到了,吃完饭洗了碗出来,那孩子还在。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低着头走过去,也没看清表情。

 

12

谢衣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又打了电话过去,却还是关机。

他想是不是哪里让他生气了?不会的,那孩子脾气一贯很好,上次分别的时候还好好的,否则也不会买一束腊梅过来。

他又想是不是他在捉弄他?可是三天过去了,这场恶作剧还没结束。

毫无恋爱经验的谢衣一筹莫展。

 

半夜里又开始下雪,冷风从窗户缝里挤进来。

暖气大概又出了毛病,谢衣在半夜模模糊糊冻醒,刚刚翻了个身,枕头边的手机突然响了。

屏幕上的强光持续了不到三秒就重新暗下去。谢衣拿起来勉强睁开眼:未接来电,乐无异。

他来不及开灯,坐起来拨了回去。

黑暗里,手机传来的等待音格外漫长。

就在变为忙音之前,电话突然接通了。

“喂……”那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无异,你是不是出事了,或者生病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关机?——”他好像从来没这么急促过,在心里徘徊了三天三夜的话一股脑涌出来。

“我——我没事。”

他声音如常,就是稍微有点鼻音,谢衣刚安心一点,就听电话那头的人说:“老师。”

“怎么了?”

他沉默了片刻,又喊了一声:“老师……”

他总喜欢拖着嗓子这么叫他,好像能把他撩起来是不得了的胜利。

唯独这次,他的声音里全是留恋和不舍,好像这是最后一次叫他,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割舍在这两个字里面,通过电波传递给他。

沉重的感情把明朗的声音压迫得低沉,谢衣的心脏好像也被撞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问,那边的电话一下子挂了。

嘟嘟的忙音毫无预兆地响起,谢衣甚至没有握住。手机落在被子里,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

  

13

凌晨三点的通话是他最后一次和乐无异的联系。

那时叶海已经辞职另谋出路,于是他孤身一人坐车去他的大学,却不知道他的班级,在空荡荡的法学院教学楼等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下课时间,挨个问过去,终于问到了认识他的人。

对方说,他们大四的学生已经不上课,估计都出去实习了。

谢衣当然知道他没有去实习,踟蹰一阵还是去找到了他的辅导员。

辅导员的回答也是一样。

幸好他脑子转得快,编了合理的借口让辅导员打电话找他,接电话的却不是乐无异,而是他的母亲。

辅导员放下电话告诉他,乐无异一切都OK,不必担心。

谢衣从他的学校离开,才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住址。

 

他回到住处,刚刚换了衣服,叶海就打来电话跟他诉苦,他的女朋友一声不吭就跑了,他拉下面子去问,对方说和他性格不合,八字不合,血型不合。

叶海大概喝醉了,在那头口齿不清地说,不合个屁!她以前跟我说,我们的星座是最配的!老子有病才要去找她问原因——早该想到的,不就是不爱了吗!

 

14

手机突然响了。

谢衣回过神来,拿起电话一看原来是顶头上司。

原来是公司和一家大集团的谈判终于拿下来了,下个月签署合同。这是个大项目,所有的工作都要为它让步,他们部门需要马上开始拟定草案。

谢衣平静到有些低沉的声音显然让上司以为休息日的电话令他不快,一再保证,合作方是个财大气粗的国有集团,这个项目签下来了,奖金相当可观。

这个消息于他,却没什么可供开心的。

虽然他一度拼命工作,就是为了钱。

 

——叶海的两个字把他的心捅得凹陷下去。谢衣轻轻吸了口气,说,那万一是别的原因呢?

“能是什么原因?!”他大概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打了个酒嗝:“我知道了,那就是嫌我没钱。”

这句话大概直接把他的心刺穿,冬天的风灌进来又笑嘻嘻地跑出去。

谢衣挂了电话,看到桌上的那束腊梅已经完全枯萎,半点残香不剩,只怕再放下去就臭了。

他扔了花出去,清洗瓶子的时候,叮当一声,一个东西从瓶里落了出来。

一枚钥匙。

他把它握在手里,心里想起那首诗:无论你是否要离去,无论你是否要来临,我都会用一把钥匙锁上这扇门。

 

现在这把钥匙还在他的大衣内袋里。

但是岁月早已换了谜题。

 





[中]


注:

“一把纯银的钥匙/系着一条丝带/丝带上有一条消息/我的心遥远”

“无论你是否要离去/无论你是否要来临/我都会用一把钥匙锁上门”

摘自:(西)洛尔迦《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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