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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用lofter,写过的文都在谢乐文库,后续更新也在那里。

[谢乐/BE]丑闻(中)

11.

我加重了脚步走进去的时候,他显然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合上了书页:“对不起,我看到这本书放在桌上……”

我见他紧张,便笑了一笑:“没事。这后面还有一张你的照片呢,你看见没?”

这句话好像教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收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含混应道:“我看到了。”

我坐下去,借喝水沉默了一阵,开口接下他的话:“照片上还看到了谢衣老师——他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他听到这个名字,愕然抬头,仿佛有两三秒钟都懵了似的,隔了好半晌,嘴角才微微颤了颤,却只是更加模糊地“嗯”了一声。

他的反应让我莫名,疑惑之余又有些尴尬,还没想好说点什么应付过去,他已经定了定神,开口问:“陆老师也知道他?”

“我也是才过来工作,平时不怎么听别人聊天,就听过几次他的名字。”我隐瞒了自己的好奇,“也是在那张照片上头一次看到他——原来还以为是个老头呢。”


让我意外的是,照片上的谢衣看上去相当年轻,甚至不到三十岁。

他站在乐无异旁边,穿着很休闲的一件深棕色呢子大衣,正是这两年流行的款式,在二十几张人脸当中,看着虽然低调,气质却醒目。

他的嘴角挂着一个很浅的弧度——好像只是一种习惯性的神态,又像是要藏什么却没藏得住,舒展的眉眼里面全是笑意。内敛的气息既不显得老气横秋,也没有让他黯然失色,这样一个人站在一脸灿烂笑容的年轻学生旁边,完全没有被比下去的意思。

他很耐看,但是你好像不太会用英俊或者帅气这样直白的词语去形容他。用我妈挂在嘴边的话来形容,就是一股书卷气。但“书卷气”三个字又难免沦于文弱或者狷介,这个人身上的文质彬彬只会让人联想到松或竹之类的意象,挺拔又通透,不带半点雕饰匠气。

这实在是很难得一见的气质,我不由仔细打量。在凑近细看的时候,我却发现乐无异的手却悄悄勾住了他——似乎并没有碰到,只有一个探手的动作,在不那么清晰的阴影处被镜头捕捉到,兴许连谢衣自己都不知道——这应该是某种视觉错位造成的假象。

我的目光又回到他的脸上,还想翻一翻有没有谢衣的照片可供观赏;但翻遍整个纪念册,除了这一张活动拍的集体照之外,连个名字也没提到,乐无异的照片自然也仅此一张。


12.

“老头?”

乐无异听到我对谢衣的评价竟然是“老头”,刚才还有些紧绷的脸上露出一线轻松,随即忍不住笑起来:“其实你别看他年轻,他真的跟个老头子一样。”

我一时忘了手里的开题报告,挑着眉头看他。

“他说话特别慢,干什么都慢条斯理的,能把人急死。你听我模仿,”他急于跟我证明此言非虚,一脸正经地拉长语调,“同学们——今天——我们来谈一下——十八世纪文学史上的——狂飙突进——……”

他原本声音明亮如晴空,现在却沉着声音,学的像是新闻联播主持的那个张宏明,还抑扬顿挫就差摇头晃脑。我忍俊不禁,赶紧摆手让他别学了:“好好好我知道了——有你这么当学生的吗?”

“他真就是这样的。”他还挺理直气壮,过了两秒却又辩解起来,“但他脾气好,也不会生气。”

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诧异起来:“你难道还当面学过?”

“当面倒是没有。”他摸摸鼻子,升起一脸的郁闷,“……有一次背地里学,结果运气不好,被他听到了。”

“被骂了?”

“没有——他从不骂学生,做错了事顶多冷着脸瞥你一眼,然后大家都老实了。”

我诧异地“哦”了一声,不知道这样的老师究竟是该点评一句好脾气还是好威信,竟然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我辈楷模。我又问:“那这么说,他也没批评你?”

“是啊,是没批评——”乐无异撇着嘴,“不是狂飙突进么?他说你就抄狂飙突进运动整一章节吧,下周在全年级的大课上有感情地朗诵全文。”

我看着这个据说是不少女生心中白马王子的大男孩:“你照办了?在全年级面前,读课文?”这老实巴交出洋相的样子,想来可有点让女孩子们伤心。

他没回答,只闷闷看了我一眼,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一句“我能怎么办”。

我不由大笑,笑完了想起纪念册照片上的两个人,问:“那你跟他关系应该还不错啊?”

他嘴边的弧度一下僵住,然后慢慢地压了下去——好像得意忘形的学生一回头就看到老师站在身后似的,抬起头观察我的表情,似乎在确定我只是疑问,亦或带有别的目的。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却抿了抿嘴唇,盯着面前猩红色封面的纪念册,强迫自己似的一字字说出来:“他,算是我——们最喜欢的老师吧,我猜的话。”

明明问的是“你”,他却用“我们”来回答。我半张着嘴“啊”了一声,没来由地觉得尴尬和无措——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刻意经营的漫不经心,甚至让我有些不自在,但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的来处。

所有人都欲言又止,所有人都遮遮掩掩,但他现在却又坦坦荡荡地跟我说这个人。

而这种光明正大,分明又那么小心翼翼。


13.

那天花费的时间比我预计的多了将近半小时,关于谢衣的话题,也以那句“我们最喜欢的老师”为终结。

好像那几句谈笑让他觉得自己多嘴,交流论文修改意见的时候乐无异比往常沉默许多。离开的时候,直到走到门口,他才回头叫了一声:“陆老师。”

“嗯?”

他迟疑几秒说道:“陆老师,可能下次要下学期才能见面了,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我和他确实如无必要也不会见面,于是我回答道:“也祝你新年快乐。快点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乐无异嗯了一声,又看看一边的书柜,再看看另一边的沙发。

这幅徘徊不定的模样让我有些诧异,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他却赶紧摇摇头:“没有了,老师再见。”

我越发诧异,却又不好追问,只得点点头:“好,路上小心。如果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及时跟我沟通。”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阵,似乎紧了紧拳头,长长地吸了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谢谢老师没有拒绝我的申请,愿意指导我的论文,也请您……请您相信我。”

啊?我又愣了一下。按道理来说,学生在论文写作中没有重大违规违纪行为,而我又恰好有足够的指导论文名额,在这种情况下他来找我,作为老师我当然不会拒绝。至于我相信他,又是从何说起?

我见他要离开,赶紧叫道:“诶,你等一下。”

他回头看着我。

“毕业论文一定要符合学术规范,诚实守信,不能有造假抄袭行为啊!一旦查出来,能不能按时毕业就要画个问号了。”

我生怕他动歪脑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通,他却看着我笑了。


14.

到了十二月下旬,为应付教育部审查,全系的老师都忙得焦头烂额。需要补缺勘误的档案数不胜数,整个会议室里面堆满了文件夹和牛皮纸封面的卷宗。教学秘书抓壮丁似的找系里负责团委工作的本科学生来帮忙整理补档,系里安排我和几个年轻老师也轮流加班。

走廊的大黑板上“喜迎澳门回归”后面四个字被擦去,换了“喜迎新千禧”。千年的世纪之交脚步已经到了门口,每个人聊天都会说两句关于世界末日的言论,有人是严肃的,有人是打趣的,有人是得过且过爱咋咋地的。教学秘书不断地念叨,我巴不得世界末日早点来,明天就来,不用应付审查不用加班,让我睡个够!

正是周五下午,学校已经放了学,寒风把紧闭的窗户吹得时不时砰砰作响。我在会议室加班整理审查材料。清算到上一学期的教学大纲的时候,看到了一份文学理论的档案卷,仔细一看,教师那一行的名字正是谢衣。

这两个字的字迹隐隐让我觉得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我翻了两页,工整的手写字体让我在心里咦了一声——难怪!

正疑惑着,过来帮忙的一个学生凑来问:“老师,怎么了?”

“没什么。”我停了一会儿,忍不住开了口,“谢衣老师的这份教学大纲是……”

还没想好该怎么问,那个学生接过去看了两眼,点点头说:“他的教纲是别人帮他写的,这一份是前两天才补上来的。”

“学生?”我诧异。

这个“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其中一环,就是审查具体教学工作的各项材料是否符合要求。按规定来说,开学后每个老师都要提交本学期的教纲入档。教纲填写要求繁琐,何况作用有限;而每学期开学,从老师到教学秘书到系主任院长,都忙得一派兵荒马乱,因此实际操作中没有人来催查这些材料,久而久之也就变成纸面上的空头规定,大伙都没按规矩交。

现在既然要应付审查,所有的材料都要补足。目前档案库里面的教纲,大部分都是催着老师们这两天临时交上来的。如果遇到离职或者退休的老师,他们漏掉的材料一般由教同一门课的老师代补,比如我最近帮两个老教授补了四门课四个学期的教纲,“进一步增强学生在xx方面的专业知识”这句话反反复复不知道写了多少遍——如果不是任务压身,谁也不乐意来做这种事。

我手上的这份,从笔迹来看,也是新近补上的。如果这手字我没认错,这个学生多半是——

“乐无异,大四的,就我隔壁班。”


小半个月前,乐无异来我办公室提交了开题报告过后,我就没有再见到他。

我倒是知道,同样教西方文学理论的钱老师近来因病告假半个多月了。虽说如此,来代笔的人是学生,仍然让我感到疑惑。

我扭头问这个男生:“怎么会让你们学生来补这个?”

他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不过这字儿我认识——何况,猜也猜得到。”他又笑了一声,“可能是他自己想写吧。”

这话说得太武断了——乐无异怎么会主动来写这些东西?

我没再说话,正要把手上的东西收进卷宗,旁边的学生继续问:“陆老师,你认识他?”

“我是他的毕业论文指导。”

“我是说,你认识这个老师啊?他……他不是上半年就调走了么?”

“我听说过,不认识。”我瞥了他一眼——听他的意思,仿佛我不该知道似的。

他看着我的表情笑了笑:“听说?乐无异说的?”

“其他学生说的。乐无异也提过两句。”他语气让我觉得带着点不对劲,便尽量平淡地答道。

对方越发感兴趣:“他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就说谢老师人挺好,受学生欢迎。”

他挑起眉头,鼻孔里喷出一个嗤笑,长长地“哦”了一声:“他就说这么点啊。”

说这话时,轻慢全写在了他的脸上。

我是老师,我完全可以不再理睬一个阴阳怪气的学生,我也理应忽视这个反应,偏偏在此时却忍不住喉咙里探出的问句:“怎么,还可以说什么吗?”

“哈哈哈,陆老师,你不知道!他啊,当然应该说谢衣多喜欢……”他突然兴奋起来,笑了好几声,手舞足蹈正要说下去,把手边的两本厚厚的卷宗打翻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甚至砸出了几张纸。

我愣了两秒才回过神,俯下身去捡东西。

他为什么会在我面前连名带姓直呼一个老师的名字?更让我错愕的,是他全然不屑的口吻,尤其是出现在一个学生谈论一个老师的情境中,这语气极其刺耳。

捡起来卷宗之后,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激动,掩饰尴尬地笑笑,为自己找台阶说:“其实也没什么,谢老师人挺好的——反正我们学生不能多说。”

我把这几年西方文论课程教纲的卷宗抱起来放到背后的柜子里,问:“那你觉得谢老师怎么样?”

“谢老师啊,大概去年年底,或者早些时候,他刚评上副教授,正好该从我们这一届开始招学生。那会儿好多人想考他的硕士。那会儿,大家都还……哎,也不好说!”他偏着头又呵呵笑了两声,“说起来,乐无异当时特地把学生会还有社团的工作全部推了来备考——”

他明明在说谢衣,却突然再一次提起乐无异。我一怔,转身看着他。

“唔,陆老师你才来还不知道,乐无异以前是我们整个文学院团学联的主席,还是学校文学社的社长。谢老师当时是文学社的指导老师,就是在成立社团的时候被乐无异拉去的。其实那时候文学社办得挺好。”

文学社?还有文学社?我到M大也有两三个月,如果这个文学社和我们文学院的关系如此紧密的话,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说还有这么个“办得挺好”的社团?

正琢磨着,又听到他问:“看着不像吧?这小子还正儿八经做了一年多文学社的社长!”

“这个社团还在吗?”

他听我这么问,不自觉地转了一下眼珠,拖着嗓子“啊”了一声:“估计还在吧,我又不是成员,这哪儿知道啊,哈哈。”

“乐无异成绩好,文字功底也不错,是个安安心心看书的人。文学社还挺适合他。”

“那是现在,”他一挥手,带着股“你不懂”的意味说下去,“以前他可是活跃分子,啥事儿都能插一脚,招蜂引蝶得不得了。要不是后来——”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

“后来怎么?”

他讪讪笑了笑:“要不是后来写论文嘛!现在毕业季,大四都忙着写论文,肯定得规矩些。”

对方生硬地转开话题,我也不便追问,换了话题:“乐无异现在好像没准备考研?”

“嘁,那是因为后来谢老师就被调走了,他当然心不在此、志不在此啰!”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乐无异放弃考研,是因为这个?”

“不是我觉得,本来就是这样。”他嘁了一声,带着不屑轻声嘀咕一句,“……谁都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的嘴角向下微微一撇,再一次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讥嘲的弧度。

他的口吻和表情让我心里一个咯噔。

就在有些模模糊糊的灵感快要冒出水面的时候,教学秘书抱着文档盒推门走了进来。

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15.

准备这个教学评估的加班持续了将近半个月,赶在年前最后两天完工,我总算能安心过一个年。

系里找来乐无异还有其余几个高个子男生把所有的档案搬到了院系档案室,大家按照年份和课程把一叠一叠牛皮纸卷宗放到书架上,十年的档案放了五个整排铁书架,折腾大半个下午之后算是忙活完了。

乐无异话不多,一直在安安静静地做事,一箱一箱搬档案、归类、入档,既不跟几个帮忙的老师套近乎,也没怎么和旁边的同学说话。我原本以为他是累的,但是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单跑来跟我道别,看不出疲惫的样子,一张脸还是挺爱笑的:“陆老师,没想到跨世纪前还能再见一次!我走了,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元旦去哪儿玩?”

“跨年的时候去吃个饭。别的——他们大概不准我出门。”他一边穿大衣一边还能耸个肩。

我点头道:“父母管得严是吧?假期外面人多,是该严格一些,你也注意安全。”

“诶,老师也是。”他又笑了一下,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朝我眼睛弯弯地一笑,摆了摆手,“下个世纪见啊。”


16.

我和教学秘书一起上楼回办公室。她看到我桌上还放着那本纪念册,翻了两页问:“这上面的你都看了?”

“只是顺手翻了翻。”我从开水瓶里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她接过杯子的时候,我瞥见她恰好翻到了最后几页乐无异的那张照片便没动了。

我的视线在那张照片上停了两秒,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的脸色:“诶,你前段时间不是跟我问谢老师么,照片看到了吧?”

“我什么时候跟你问的他?”

“你忘了?前几个月我们一起下班的时候,你问我系里以前是不是有个谢老师,教过大三的文学理论呢。”

我想起来了:“对,那是九月份的时候吧,我都忘了这回事。”

“哎,今年都要过去了,过得也真快。这一年想起来还真是不容易,你不知道——”她捧着开水暖手,好像突然愿意分享一个闲时谈资,“今年上半年系里忙得很。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了那个事情搞得这群学生义愤填膺,满街都是大学生嚷着反美,咱们学校也一样。”

这件事情我自然也知道,却没作声。

“当时我们学院忙着评国家重点建设学科,又有老师休产假。嗨呀,总之说是兵荒马乱不为过。”她觑我一眼,又说:“那时候我们还准备校庆,最怕的就是这节骨眼上出点什么事情影响名声。偏偏呢——哎!”

我不知道她东拉西扯到底想说什么,又想等我问什么,但我却并不想满足她的解密欲,依旧没有打断她。

“……乐无异当时还是组织我们学校游行的负责人呢,干得还有模有样的——你听那些学生说他的语气没?别看乐无异从团学联解职,崇拜他的,还有惋惜的,可不在少数。”话题无形中又回到了乐无异身上,她吹了吹杯子里的开水,总结陈词似的加重了语气,“——所以说这个学生,本质还是很好的。”

崇拜我知道,惋惜又是惋惜什么?我心里一动,故作不经意地问:“本质很好,这话怎么说?”

“这个年纪的学生就像一张白纸,好是好,但涉世未深,还差点历练。”她故作老成地叹口气,“我也见不少了。94级有个女生,单说成绩,数一数二的厉害……”

大约老师提起学生,都会没完没了地一路说下去,我只得听着她历数某学生甲做生意亏了本,某学生乙又被骗入歧途云云。

“……所以小陆老师你看,”她把喝空的搪瓷茶杯一搁,一锤定音,“涉世未深,最怕遇上别有用心!”

涉世未深——仿佛和刚才她说的那句话遥相呼应,我心里腾地一跳:

如果乐无异“涉世未深”,那么谁“别有用心”?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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